为学之道,岂胜条举?根柢工夫,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。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,乃阶梯之阶梯,门径之门径也。
一 通经
〇 读经宜读全本。
《周礼》《礼记》《左传》断不可删。即鲁纯者,亦须买全本。就其上钩乙选读,日后尚可寻检寓目,不然终身不知此经有几卷矣。
〇 解经宜先识字。【字书、韵书之学,经学家谓之小学。】
此非余一人之私言,国朝诸老师之言也。字有形,形不一。一古文,二籀文,三小篆,四八分,五隶书,六真书。相因递变。字有声,声不一。有三代之音,有汉魏之音,有六朝至唐之音。字有义,义不一。有本义,有引申义,有通借义。形声不审,训诂不明,岂知经典为何语耶?如何而后能审定音义?必须识小篆,通《说文》,熟《尔雅》。【五雅、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并宜参究。】俗师知其一不知其二,知其末不知其源,骋其臆说,止如寐语。此事甚不易,非翻检字书便能通晓者也。【《说文》字部难于寻检。近人毛谟《说文检字》,黎永椿《说文通检》颇便初学。黎书较胜。】
《方言》《释名》《小尔雅》【非《汉志》《小雅》元书,汉仁厚所作。】《广雅》,以《通雅》易《埤雅》,【《通雅》,明方以智作。】名《五雅》。
《说文》初看无味,稍解一二,便觉趣妙无穷。国朝讲《说文》之书甚多。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最善。段《注》繁博,可先看徐铉注《说文解字》。【俗称许氏《说文》,其书较简约,成都有版。】
〇 读经宜正音读。
古时九州岛,语言不同,而诵《诗》读《书》,同归正读。故太史公曰,言不雅驯,荐绅难言。班孟坚曰,读应《尔雅》,古语可知。雅者,正也。近世一淆于方音,一误于俗师。至于句读离合,文义所繋,尤宜讲明。音读雅正可据者,有唐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一书,其中皆采集魏晋南北朝诸家,音释不同者并存之,各本经文不同者标出之。此可听学者自视家法,择善而从。总不出此书之外,即可为有本之学。【《释文》旧有两本,今武昌局刻,乃用卢校本翻雕,清朗可看。成都亦新刻。】经传中语,同此一字,而区分平仄。音读多门,以致韵书数部并收,异同之辨,相去杪忽。此皆六朝时学究,不达本原,不通详通变者所为。【本原者形声,通变者转注、假借。】揆之六书之义,实多难通。故《颜氏家训》已发其端。《经典释文》叙录,直攻其失。近代通儒,纠擿尤备。特初学讽诵,不示區分,将各骋方言,无从画一。且义随音别,解识【记也。】为易;律体诗赋一出,更难通融。此乃因时制宜之道。又同此一字,或小有形变,而解诂遂殊;点画无差,而训释各别。训因师异,事随训改,各尊所受,歧说滋多。然正赖此经本异文异读义参差抵啎,得以钩考古义。学者博通以后,于音义两端,窥见本原,自晓通借。先知其分,而后知其合,不可躐等也。【此二条虽是约说,颇有深谈;小学家字书韵书,大指略具。通材详焉。】
〇 宜讲汉学。
汉学者何?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。经是汉人所传,注是汉人创作。义有师承,语有根据,去古最近,多见古书,能识古字,通古语,故必须以汉学为本,而推阐之,乃能有合。以后诸儒传注,其义理精粹,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。要之,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,故能推阐发明。【朱子论贡举治经,谓宜讨论诸家之说,各立家法,而皆以注疏为主,云云。即如南宋理学家如魏鹤山,词章家如叶石林,皆烂熟注疏。其他可知。】傥不知本源,即读宋儒书,亦不解也。方今学官所颁《十三经注疏》,虽不皆为汉人所作,然注疏所言,即汉学也。【国朝江藩有《汉学师承记》,当看。阮元《经籍纂诂》,为训诂最要之书。】
汉学所要者二:一、音读训诂,一、考据事实。音训明,方知此字为何语;考据确,方知此物为何物,此事为何事,此人为何人,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。不然空谈臆说,望文生义,即或有理,亦所谓郢书燕说耳,于经旨无与也。譬如晋人兴楚人语,不通其方言,岂能知其意中事?不问其姓氏里居,岂能断其人之行谊何如耶?【汉人说,岂无认漏?汉学者,用汉人之法,得汉人之意之谓也。】
《十三经注疏》及相台岳氏本《五经》,【江苏、贵州曾依殿本再翻。成都新刻。】皆古注。【《易》王弼、韩康伯《注》,《书》孔安国《传》,《诗》郑康成《注》,《春秋左传》杜预《集解》,《礼记》郑康成《注》。】沿明制通行之《五经》,皆宋元注。【《易》朱子《本义》、程《传》,《书》蔡沈《传》,《诗》朱子《集传》,《春秋》旧用胡《传》,今废仍用《左传》杜《注》,《礼记》陈灏《集说》。】此为正经正注。《御纂七经》,乃荟萃历代传说裁定。
〇 宜读国朝人经学书。
经语惟汉人能解。汉儒语惟国朝通儒能遍解。何也?国朝诸大儒,读书多,记书真,校书细;好看古书,不敢轻改古本,不肯轻驳古说;善思,善悟,善参校,善比例,善分别真伪:故经学为千古之冠。
书多矣,以《皇清经解》为大宗;虽未全录,已得大概。此书一千余卷,当从何种看起?先看郝疏《尔雅》、段注《说文》、《经义述闻》三种。【此书,书精价廉,一举而得数十百种书,计无便于此矣。乍看注疏,人所不耐,故必以国朝人经说先之。】学海堂辑刻《皇清经解》成书后,续出者尚多,先出而未见未收者,亦不少。以此例之,即得。
通志堂刻《经解》,卷轴虽富,菁华无多。【其中上驷,多有别刻本。李衡《周易》《义海撮要》,敖继公《仪礼集说》,卫湜《礼记集说》无别刻本。】当徐东海初刻时,即为何义门所讥。其与学海堂刻《经解》,相去远甚。若治经从此下手,穷年莫殚,所得有限,不惟徒劳,且茫无师法,转致迷罔矣。若于此道源流派别,旣已秩然,再取读之,未为晚也。
〇 宜专治一经。
十三经岂能尽通?专精其一,即已不易。历代经师大儒,大约以一经名家者多。兼通群经,古今止有数人。今且先治其一,再及其它。但仍须参考诸经,博综群籍,方能通此一经。不然此一经,亦不能通也。
〇 治经宜有次第。
先师旌德吕文节教不佞曰:“欲用注疏工夫,先看《毛诗》,次及《三礼》,再及他经。”其说至精,请申其义。葢《诗》《礼》两端,最切人事,义理较他经为显,训诂较他经为详。其中言名物,学者能达与否,较然易见。且四经皆是郑君元注,完全无阙,《诗》则毛传粹然为西汉经师遗文,更不易得。欲通古训,尤在于兹。【古人训诂,乍读似觉不情,非于此冰释理顺,解经终是膈膜。】礼之条目颇多,卷帙亦巨,初学畏难。《诗》义该比兴,兼得开发性灵。郑《笺》多及礼制。此经旣通,其于礼学,寻途探求,自不能已。《诗》《礼》兼明,他经方可着手。《书》道政事。《春秋》道名分。典礼旣行,然后政事、名分,可得而言也。【《尚书》家伏生,《左传》家贾生,《公羊》家董胶西、何劭公;皆精于礼学,案其书可知。】《易》道深微,语简文古。训诂礼制,在他经为精,在《易》为粗。所谓至精,乃在阴阳变化消息。然非得其粗者,无由遇其精者。【此姚姬传论学古文法,授之以为治《易》法。精者可遇而不可凿,凿则妄矣。】三礼之中,先《仪礼》《礼记》,次《周礼》。《仪礼》句碎字实,难读能解,难记易晓;注家最少,异说无多。好在《礼记》一书,即是外传。【《礼记》难于《仪礼》。《仪礼》止十七件事。《礼记》之事多矣,特其文条达耳。】《周礼》门类较多,事理更为博大,汉人说者亦少,【晚出之故。】故较难。然郑注及国朝人零星解说,亦已明白。《尚书》辞义旣古,隶古传写,通借讹误,自汉初即有今古文两家异文歧读。【此谓真古文,非蔡传所云“今文无、古文有”之古文也。】至西晋,梅氏古文晚出;唐初,伪孔传专行。【六朝江左即盛行未定一尊耳。】而汉代今古文两家之经传,一时俱绝,故尤难通。《春秋》乃圣人治世大权,微文隐义,本非同家人言语。【《史记》明言之。】三传并立,旨趣各异。公羊家师说虽多,末流颇涉傅会,何注又复奥朴。《左传》立学最晚,汉人师说寥寥,惟杜注行世。世人以其事博辞富,求传而不求经。故公羊家理密而事疏,《左传》家事详而理略。【非谓左氏,谓治左氏者耳。】榖梁师说久微,【见《隋书·经籍志》。】国朝人治者亦少。学者于《春秋》,若谓事事能得圣心,谈何容易?至于《周易》,统贯天人,成于四圣,理须后圣,方能洞晓。京、孟、虞、郑诸大师,以及后代诸家,皆止各道所得,见仁见知,从无一人能为的解定论,势使然也。且阴阳无形,即使谬偁妄说,无人能质其非。所以通者虽少,而注者最多。演图比象,任意纷纭,所谓画狗马难于画鬼神之比也。
总之,《诗》《礼》可解,《尚书》之文,《春秋》之义,不能尽解。《周易》则通儒毕生探索,终是解者少,而不解者多。故治经次弟,自近及远,由显通微,如此为便,较有实得。【蜀士好谈《易》,动辄著书,大不可也。切宜戒之。】尹吉甫之诗曰:“古训是式,威仪是力。”古训,诗学也;威仪,礼学也:此古人为学之方也。【试考春秋时,几无人不诵《诗》学《礼》,偁道《尚书》者已较少;至于《周易》,除卜筮外,谈者无多,意亦可知。三代时,《易》不以教学僮,为太史掌之,今赖有《繋辞》,或可窥见一斑耳。】
非谓此经精通,方读彼经,谓浅显者未明,则深奥者不必妄加穿凿,横生臆见。津梁旣得,则各视性之所近,深造致精可也。治《诗》《礼》可不兼三经,治三经必涉《诗》《礼》。
〇 治经贵通大义。
每一经中,皆有大义数十百条。宜研究详明,会通贯串,方为有益。若仅随文训解,一无心得,仍不得为通也。
考据自是要义,但关系义理者,必应博考详辨,弗明弗措。若细碎事体,猝不能定,姑仍旧说,不必徒耗日力。
一 读史
〇 宜读正史。
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后汉书》《三国志》《晋书》《宋书》《齐书》《梁书》《陈书》《魏书》《北齐书》《周书》《隋书》《南史》《北史》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《旧五代史》《新五代史》《宋史》《辽史》《金史》《元史》《明史》,此廿四部为正史。凡引据古人事实,先以正史为凭,再及别史、杂史。仅看坊本,删削《纲鉴》,不得言史学。
唐刘知几《史通》,最为史学枢要,必当先读。国朝万斯同《历代史表》、沈炳震《二十一史四谱》、李兆洛《纪元编》、《历代地理今释》、王鸣盛《十七史商榷》、赵翼《二十二史札记》、钱大昕《二十史考异》,皆读史者不可少之书。
〇 正史中宜先读四史。
全史浩繁,从何说起?四史为最要。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后汉》《国志》四者之中,《史记》《前汉》为尤要。其要如何?语其高,则证经义,【多古典古言古字。】通史法。【诸史义例皆本马、班。】语其卑,则古来词章,无论骈散,凡雅词丽藻,大半皆出其中。文章之美,无待于言。
诸史中体例文笔,虽有高下,而其有益实用处,并无轻重之别。盖一朝自有一朝之事迹,一朝之典制,无可轩轾。且时代愈近者,愈切于用。非谓四史之外,可束高阁。四史外《新五代史》最好,义例正大,文辞和雅。【其疏处,前人已言之。《新唐书》亦欧作。】钦定《明史》,体例最精。
〇 宜读《通鉴》。
史学须渐次为之,亦须穷年累月。若欲通知历朝大势,莫如《资治通鉴》及《续通鉴》【乃国朝毕沅撰,非指宋元明人所续者。】《通鉴》犹恐未能贯串,宜兼读《通鉴纪事本末》,宋、元、明《纪事本末》。【温公自作《通鉴》目录,简便易寻,金陵局刻。】
〇 宜读《通考》。
三通并偁。然《通志》除二十略外,皆可不读。二十略中,亦多不可据。《通典》甚精,多存古书古礼。【于经学甚有益。】若意在经济,莫如《文献通考》,详博综贯,尤便于用。中资者,傥苦其卷帙繁重,则坊刻有《文献通考详节》一书,亦可先一浏览,略得头绪,然后从此问津。
〇 史学亦宜专精一种。
览虽宜博,欲求精熟,则亦贵专攻,但能精熟一二种,足矣。隋刘臻精于两《汉书》,人偁“汉圣”。宋范祖禹熟唐事,着《唐鉴》,人偁“唐鉴公”。国初马骕熟三代事,撰《绎史》,人偁“马三代”。此古人为史学之法也。苏文中,读史有八面受敌法,谓事迹、典制、文章诸门,每读一次,专寻一端,亦可则效。
〇 读史宜读表志。【钦定辽、金、元三史《国语解》,读此三史者最要。】
作史以作志为最难,读史以读志为最要。三代典章制度,皆在其中,若止看列传数篇,于史学无当。【除三史外,《隋书?经籍志》《新唐?地理志》《明史?历志》皆要。】表亦史家要领,可订岁月之误,兼补纪传之阙。【简质无情,人所厌观。先览大概,用时检之。】
〇 读史忌妄议论古人贤否、古事得失。
事实详确,善恶自分。首尾贯通,得失乃见。若不详年月,不考地理,不明制度,不揣时势,亡论苛求,横生褒贬,则舛误颠倒,徒供后人讪笑耳。读史者贵能详考事迹,古人作用言论,推求盛衰之倚伏,政治之沿革,时势之轻重,风气之变迁,为其可以益人神智,遇事见诸设施耳。古人往矣,岂劳后人为之谳狱注考哉!【胡致堂论史,不可为法。】
〇 读史忌批评文章。
明人恶习,不惟《史》《汉》但论其文,即《周礼》《三传》《孟子》,亦以评点时文之法批之。鄙陋侮经,莫甚于此!切宜痛戒。《史》《汉》之文法文笔,原当讨究效法,然以后生俗士管见俚语,公然标之简端,大不可也。【卷端止可着校勘考证语,若有讨论文法处,止可别纸记之。读诸子同。】
一 读诸子
〇 读子为通经。【以子证经,汉王仲任已发此义。】
子有益于经者三:一、证佐事实,一、证补诸经伪文佚文,一、兼通古训古音韵,然此为周秦诸子言也。汉魏亦颇有之。至其义理,虽不免偏驳,亦多有合于经义,可相发明者。宜辨其真伪,别其瑜瑕,斯可矣。唐以后子部书最杂,不可同年而语。
〇 读子宜求训诂,看古注。
诸子道术不同,体制各别,然读之亦有法。首在先求训诂,务使确实可解。切不可空论其文,臆度其理。如俗本《庄子因》《楚辞灯》《管子评注》之类,最害事。即如《庄子》寓言,谓其事多乌有耳,至其文字名物,仍是凿凿可解,文从字顺。岂有著书传后,故令其语在可晓不可晓之间者乎?以经学家实事求是之法读子,其益无限。大抵天地间,人情物理,下至猥琐纤末之事,经史所不能尽者,子部无不有之。其趣妙处,较之经史,尤易引人入胜。故不读子,不知瓦砾穅秕,无非至道。不读子,不知文章之面目,变化百出,莫可端倪也。【今人学古文以为古文,唐宋巨公学诸子以为古文,此古文家秘奥。】此其益人,又有在于表裹经史之外者矣。
〇 读子宜买丛书。
诸子切要者,国朝人多有校刻善本。【多在丛书中。】其未及者,明人亦多有仿宋重刻单行本。但枝节求之,即五都之市,亦须积年累月,始能完备,将何日读之耶?为学者计,只有多买丛书一法。购得一书,即具数种,或数十种。其单行精本,徐图可也。明刻丛书,极为荒率,脱误固然,其专辄删改,最为大害。然不闻陶渊明语云,“慰情聊胜无耶”?
明刻若《汉魏丛书》,【凡四刻,后出愈多。刻不精,然易得。】为子部大辏。【《津逮秘书》古传记甚多。力能购者,不可不蓄。】其余有四子、六子、十一子、二十子之属,皆坊间所有。此外甚繁杂,【汇刻书目备载之。】今皆微矣。【品汇秘籍删本不好。】近时刻本,有《十子全书》。【此书名甚陋,而习见价廉,中有善本,且皆旧注,惟批语不雅。荀、谢校《淮南》,庄校《庄子》附《释文》,皆好。】通行易得。至国朝人丛书,率皆精好。二孙【星衍、冯翼】、孔【继涵】、二卢【见曾、文弨】、毕【沅】、黄【丕烈】诸家尤胜。【聚珍版书,亦丛书类,间有古子。】惟其书体例不一,不专子部,或止一两种。【《戴氏遗书》《郝氏遗书》、孔顨轩所蓍书,竟是一人所著,而中有注解古传记。】然其中有精校本、精注本、足本、孤本,学者过市,遇丛书可检其目。多古籍者,万不可忽。【坊行《秘书二十八种》,粗恶误人,不可看。】
一 读古人文集
〇 读古集宜知体要。
凡集中有奏议、考辩、记传文字,中有实事者,须详览之。【往来书牍中有实事者,刻书序详载起者,同。】其余凿空立论,流连风景之作,不必措意。
〇 词章家宜读专集。
古人名别集,俗偁专集。须取全集观之,方能得其面目。一集数十百卷,不能一一精美。然必见其疪病处,方知其独到处也。中材下学,古集岂可胜读?止择最有名诸大家浏览之,取性所嗜者三两家熟玩之,可矣。汉魏人专集有数。明张溥汇集《汉魏百三名家》。如力能购之,亦省寻求。
诗之名家最烜赫者,六朝之陆、陶、谢、鲍、庾,唐之李、杜、韩、白,宋之苏、黄、陆、金之元【好问】,明之高【启】,李【梦阳】,国初之吴【伟业】。又如唐之四杰、王、孟、韦、柳、高、岑、钱、刘、孟【郊】、张【籍】、李【商隐】、杜【牧】,宋之欧、梅、王【安石】、范,元之虞、杨、吴,明之何【景明】、王【世贞】、李【攀龙】、徐【祯卿】、杨【愼】,国初之施【闰章】、王【士祯】、朱【彝尊】、查【愼行】,亦甚表表。【诗家太多,此约言之。】
古文除世偁八家外,唐之元【结】,陆【贽】。【虽多排偶,不得限以四六之名。】刘【禹锡】、孙【樵】、李【翱】,宋之宋【祁】、张【耒】、叶【适】,元之姚【燧】,明之王【守仁】、归【有光】,国朝之方【苞】、姚【鼐】、恽【敬】、魏【源】。诸家皆宜一览。
诗文一道,各有面目,各有意境。大家者,气体较大,所造较深,所能较多耳。若谓大家兼有古今之长,此目未见众集之谬说也。虽杜与韩,岂能尽诗文之能事哉?
〇 《文选》宜看全本。
烂熟固佳,即择尤而读,案头亦宜常置一编。若坊刻《文选集腋》之属,讹脱璅碎,首尾不具,就之掇拾入文,无益有益。【胡刻精,叶刻亦精。】读《文选》宜看注。【李善注最精博,所引多古书,不独多记典故,于考订经史小学,皆可取资。五臣注不善。】学《文选》,当学其体裁、笔调、句法,不可徒写难字。选本宜择善者。
选本以《御选唐宋诗醇》《文醇》为最精粹,且其书简约易购。能得殿本五色评点者,尤豁目。此外,文以国朝姚鼐《古文辞类纂》最为善本,为其体例分明,评点精妙,校雠详审。【于此道求深者,《古文苑》《唐文粹》宜读。宋、元、明至国朝,似此名目选本,各有一部,余力博涉,可也。】诗选自唐及今,或各标一激,或各选一体,或求多取备,名目实繁,未为定衡通义。惟郭茂倩《乐府诗集》,源流具在;《全唐诗录》《宋诗钞》尚不繁重,亦无偏畸。再思其次,则《采菽堂古诗选》,沈选《五诗别裁》,虽有科臼,然平正不入恶道;且寒士易购,可为学诗津梁。若欲以诗文名家,总宜博览;徒恃选本,无益也。
姚选版本,见存京师。【江南翻刻。】若外间不易得,亦宜就各选本中,视其篇幅稍多,而又多有博大文字者,读之。【如《古文雅正》《续古文雅正》,唐宋十大家,元、明十大家,储选,七种古文眉诠之类。林西仲选本不好。】若《观止》,释义太陋,不足用。
一 通论读书
〇 读书宜求善本。
善本非纸白板新之谓。谓其为前辈通人,用古刻数本,精校细勘,付椠不讹不阙之本也。此有一简易之法,初学购书,但看其序是本朝重校刻,而密行细字,写刻精工者,即佳。
善本之义有三:一、足本,二、精本【一精校,一精注】,三、旧本【一旧刻,一旧钞】。
〇 读书宜博。
先博后约,《语》《孟》通义,无论何种学问,先须多见多闻,再言心得。若株守坊本讲章一部,免兔园册子数帙,而云致知穷理,好学能文,世无其理。
天下书,老死读不可遍。【《四库》,有未收者,有《四库》书成后访出者,有近人作者。】博之为道将如何?曰:在有要而已。【太史公曰:“儒家者流,博而寡要。”】
古书不可不解。【真者不多。真古书无无用者。】有用之书,不可不见。【不限古今。】专门之书,不可不详考贯通。【立志为何等学问,此类书即是专门。】如是,则有涯涘可穷矣。若治经者,杂览苦思而所据多伪书俗本;读史者,记其词语而不晓史法,多搜异闻,而本事始末未尝通考;为词章者,颇有僻典难字而流别不明,华藻富艳而字义不合雅训,引用但凭类书而不求本源;讲经济者,不通当代掌故,虽口如悬河,下笔万言,犹之陋也。能祛数蔽,斯为博矣。【虽目有未见之书,文无希见之语,不害为博。】
〇 读书宜有门径。
泛滥无归,终身无得;【虽多无用。】得门而入,事半功倍。或经,或史,或词章,或经济,或天算地舆,经治何经?史治何史?经济是何条?因类以求,各有专注。至于经注,孰为师授之古学?孰为无本之俗学?史传,孰为有法?孰为失体?孰为详密?孰为疎舛?词章,孰为正宗?孰为旁门?尤宜决择分析,方不致误用聪明。此事宜有师承。然师岂易得?书即师也。今为诸生指一良师。将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【是一书名。省文可偁《四库提要》】读一过,即略知学问门径矣。析而言之,《四库提要》为读群书之门径。【《提要》较多,未必人人能置一编,别有《四库简明目录》,乃将《提要》约撮而成,书止一帙。大抵初学须先将经、史、子、集四种,分清何书应入何类,于此憭然,则购书读书,皆有头绪。然《简明目录》太略,书之得失,亦未详说。且四库未收者,《提要》尚列存目于后,《简明目录》无之,不得误认为世间所无也。略一翻阅,然后可读《提要》。】
《汉学师承记》为经学之门径。国朝人着《小学考》,为小学之门径。【《说文通检》,亦可谓初学翻检《说文》之门径。】顾炎武《音学五书》,为韵学之门径。《史通》为史学之门径。国朝齐召南《历代帝王年表》,为读史之门径。《古今伪书考》,为读诸子之门径。《文心雕龙》、钟嵘《诗品》为诗文之门径。国朝赵执信《声调谱》、沈德潜《说诗晬语》、纪昀《瀛奎律髓刊误》、孙梅《四六丛话》、近人《历代赋话》为初学诗赋四六之门径。孙过庭《书谱》、姜尧章《续书谱》、国朝包世臣所著《安吴四种》内《艺舟双楫》一卷,为学书之门径。
〇 读书宜多读古书。
除史传外,唐以前书宜多读,为其少空言耳。大约秦以上书,一字千金。由汉至隋,往往见宝,与其过也,无亦存之。唐至北宋,去半留半。南宋迄明,择善而从。兹将先秦以上传记,【子、史及解经之书,古人通名传记。】真出古人手者,及汉魏著述中理切用者,约举其名于后:
《国语》《战国策》《大戴礼》《七经纬》【国朝人搜集,较《古微书》为备。纬与谶异,乃三代儒者说经逸文,瑕不掩瑜。勿耳食而议之。】《山海经》《世本》【近人秦嘉谟辑补。】《逸周书》《竹书纪年》《穆天子传》【三书虽有假托,皆秦以前人所为。】《周髀》《素问》《司马法》【班《志》列入礼家。其书皆言军礼。】以上诸书,皆有考证经义之用。
以上三代古传记。【其余皆是汉后伪书,断不可信。《国语》《国策》《大戴》最要。】
《老子》《管子》《孙子》《晏子春秋》《列子》《庄子》《文子》《吴子》《墨子》《荀子》《韩非子》《鹖冠子》《孔丛子》《吕氏春秋》《楚辞》【此集类,然可证经,故附此。此外尚有《尸子》《商子》《尹文子》《关尹子》《燕丹子》,国朝人均有采集校刻本。】
以上周秦间诸子。【其余尚多,或伪作,或佚存,无几。荀、管、吕最要,庄、墨之属理虽悠谬,可证经文者极多。】
《干凿度》、郑注《尚书大传》、《韩诗外传》、《春秋繁露》、《白虎通》、《春秋释例》、陆玑《诗疏》、皇侃《论语疏》、《周易集解》、《经典释文》【二书虽唐初人集,乃汉魏六朝人旧说。】此外尚有《五经异义》、《驳五经异义》、《虞氏易注》、《郑氏易注》、荀九家《易注》、《尚书》马郑注、《左传》贾服注、蔡邕《明堂月令章句》、《箴膏肓》、《起废疾》、《发墨守》、《毛郑异同评》、刘炫《规杜》、《汉魏遗书》、《古经解钩沈》等书,皆元书亡佚,国朝人从他书采集者。
以上汉至隋说经之书。【唐至国朝,经学书太多,俟他日择要标目。】
《说文》《方言》《释名》《急就篇》《字林》。【书久佚,国朝任大椿搜集成书名。】《字林考逸》。《玉篇》《广韵》【《广韵》即陆法言《切韵》,略有增修,故列隋。此后唐人《一切经音义》最胜,尚有《汗简》、《集韵》、《韵补》、《韵会》、薛尚功《钟鼎款识》之属,亦资考订,但可少缓耳。《仓颉》《凡将》诸书,久已亡佚,任大椿搜集之,名《小学钩沈》,最好。】
以上汉至隋小学之书。《说文》《玉篇》《广韵》尤要。
《新序》《说苑》《列女传》《吴越春秋》《越绝书》《家语》【王肃所集,故列此。】《汉官六种》《三辅黄图》《水经注》《华阳国志》《淮南子》《法言》《盐铁论》《新论》《潜夫论》《论衡》《独断》《风俗通》《申鉴》《齐民要术》《文中子》《中说》【虽门人所作,体制未善,词理颇精,不可发。】《颜氏家训》《九章算术》。【此外隋前算经尚有六种。算乃专门之学,极有实用。自唐至明,算书不少,后出愈精,至国朝而极精。此取其古,为通经之用。】
以上汉后隋前传记诸子。【此外如《大元经》《易林》《物理论》《中论》《人物志》《高士传》《博物志》《古今注》《南方草木状》《洛阳伽蓝记》《荆楚岁时记》《世说》《抱朴子》《金楼子》之属,虽颇翔实雅驯,仅资词章谈助,非其所急。《杂经》《参同》无关儒术,《理惑》《拾遗》违正害理。其余多是伪作,宜辨。《新序》《说苑》《列女传》《水经注》最要。】
〇 诸古书宜分真伪。
此事本朝诸老论之最详,辨之最精。即《四库提要》中,已具大略,试取观之,自然昭若发蒙。国朝姚际恒《古今伪书考》简便易看。【有单行本,又收《知不足齐丛书》中。】
〇 读书宜读有用书。
有用者何?可用以考古,可用以经世,可用以治身心,三等。唐人崇尚词章,多撰璅碎虚诞无理之书。宋人笔墨繁冗,公私文字,多以空论衍成长篇;著书亦然。明人好作应酬文字,喜谈赏鉴清供,又好蓝本陈编,改换敷衍,便成著作,以故累车连屋,眩人耳目,耗人精神,不能专意要籍。唐以后书,除史部各有所用外,【凡记典章、风俗、轶事、地理之属,皆史类。明人地志最劣。】其余陈陈相因之经注,无关要道之谱录,庸猥应酬之诗文集,【明人书尤无谓者,鄙陋不根之方志,书帕馈赠之小品,变名射利之评本,程试凑集之类书。】皆宜屏绝廓清。庶几得有日力,以读有用之书耳。【近代文集,鄙者无论,即佳者,少看数部亦无妨。多读经子史,乃能工文,但读集不能工文也。诗亦同。若论其深,总须人有余于诗文者佳,诗文余于人者,必不佳。】
〇 宋学书宜读《近思录》。
宋儒以后,理学家书,推明性理,洵发前代未发。然理无尽藏,师无定法,涯涘难穷。其高深微眇,下学未能猝解。朱子《近思录》一书,言约而达,理深而切,有益身心,高下咸宜。所宜人置一编。其余俟积久基成,自宜广览。【国朝江永有校注本,极精。近湖北局刻,亦好。】
王阳明学术宗旨,虽兴程朱不同,然王出于陆,亦宋学也。犹如继别之后,更分大宗小宗,不必强立门户,互相訾謷。
讲宋学者,必先将《二程遗书》《朱子语类》《明儒学案》三书读过,字字寓目,方可几望入门耳。国朝王懋竑,最深于朱子之学。所著《白田杂着》必当看。
〇 为学忌分门户。
近代学人,大率两途,好读书者宗汉学,讲治心者宗宋学。逐末忘源,遂相诟病,大为恶习。夫圣人之道,读书治心,谊无偏废,理取相资。诋諆求胜,未为通儒。甚者,或言必许郑,或自命程朱。夷考其行,则号为汉学者,不免为贪鄙邪刻之徒;号为宋学者,徒便其庸劣巧诈之计。是则无论汉宋,虽学奚为?要之,学以躬行实践为主。汉宋两门,皆期于有品有用。使行谊不修,莅官无用,楚固失矣,齐亦未为得也。若夫欺世自欺之人,为汉儒之奴隶,而实不能通其义,为宋儒之佞臣,而并未尝读其书,尤为大谬,无足深责者矣。【经典义理,舍文字训诂,何从知之?此事恐难析离。】
宋儒表章《学》《庸》。然《礼记》乃二戴所传,七十子后学者所记。【见《汉书?艺文志》。】夫云“七十子后学”者,非秦汉以来经师而何?是真汉学也。《汉志》有《中庸说》一篇,【在《戴记》后。】《隋志》有梁武帝《中庸讲疏》一卷,宋天圣八年以《大学》赐新第王拱辰等。专尊《学》《庸》,义有所昉。况《乐记》一篇,汉人所撰,【据《别录》有《窦公》一篇,知之。】实括论性主静诸义。董子之书,备言性道中和。然则性理之学,源出汉儒,琼森分别,不知学者也。【考证校勘之学,乃刘攽、宋祁、曾巩、沈括、洪迈、郑樵、王楙、王应麟开其端,实亦宋学也。】
愚性恶闻人诋宋学,亦恶闻人诋汉学,意谓好学者即是佳士。无论真汉学未尝不穷理,真宋学亦未尝不读书,即使偏胜,要是诵法圣贤,各适其用,岂不胜于不学者?乃近人著书,入主出奴,互相丑诋,一若有大不得已者,而于不学者则绝不訾议,是诚何心?良可怪也。【近年士人,旣嫌汉学读书太苦,又嫌宋学律身太拘,五经几于废阁、名文亦嫌披览。但患其不学耳,何暇虑及学之流弊哉?】洛、蜀交讧,章、蔡快意。于是世之不学者,袭两家之剩言,无论汉宋,一律谤毁,必欲天下同归于不学而后快。此亦如耻独为君子者耳。好学者各尊所闻,各行所知,勿为所动。
〇 作秀才后宜读书。
今人为童子时,尚与经传相亲,身人胶庠,自命成学,弁髦敝之矣。此为天下通病。夫学僮读书,不过上口粗通,岂能钩深致远?入学以后,神智渐长,阅世稍深。此时读书,方能寻其要领,探其精微;乃以恶滥时文,夺其本务,抑何谬哉!盖惟入学后正宜读书,通籍后更好读书耳。袁伯业长大而能勤学,吾愿诸生效之。
〇 读书不必畏难。
以上所言,当读之书,如此其繁,读书之道,如此其密,似乎莫殚莫究,何暇省身致用耶?是又不然。一经一史,古集一家,词章一体,【讲经史者,词章亦不可竟发,可以涵养性灵,兼资笔札。】经济一门,【经济存乎其人。生性闇弱者,不讲亦可。】专精探讨;【果能精通一经,则群经大旨要义,皆已憭然矣。】《通鉴》古子,观其大略,知其要领;又其次,涉猎而已。如此为之,不过十年,卓然自立。【聪强而得师友者,所得尚不止此。】自兹以往,左右逢源。【兼精群籍原好。但人生精力岁月有限,以一为主,以余为辅,已可终身用之不尽。才力有余者,任自为之。】夫航断港而求至海,驱北辙而求至越,则难矣!若津渡显然,定向有在,循途而行,计日而到,何难之有?盖读书一事,古难今易。无论何门学问,国朝先正皆有极精之书。前人是者证明之,误者辨析之,难考者考出之,【参校旁证。】不可见之书采集之。一分真伪,而古书去其半;一分瑕瑜,而列朝书去其十之八九矣。且诸公最好着为后人省精力之书。一搜补,【或从群书中搜出,或补完,或缀缉。】一校订,【讹脱同异。】一考证,【据本书,据注,据他书。】一谱录,【提要及纪元、地理各种表谱。】此皆积毕生之精力,踵曩代之成书而后成者。故同此一书,古人十年方通者,今人三年可矣。前人甚苦,【在前人却于已无大益。校书及注古集,尤甚。】后人甚乐。诸公作室,我辈居之。诸公制器,我辈用之。【今日止须善买书,读书便省力易见效。】士生今日,若肯读书,真可不废无益之精神,【若无诸公,自考之则甚劳,不考之则多误。】而取益身心,坐收实用。据汉学之成书,玩宋学之义理,【此时不再考证,亦已足用。但多览先正考证之书,而笃信之,可矣。此事亦无穷力有余者听之。】事半古人,功必倍之。愼无惊怖其言,以为河汉而无极也。
〇 读书勿诿记性不好。
每见今人不好读书者,辄以此借口。此欺人也。日记一叶,月记一卷;十年之内,可记百余卷矣。非不能,实不为耳!朱竹垞有言:“世岂有一览不忘,一字不遗者?但须择出切要处记之耳。”竹垞为本朝第一博雅人。其说如此,以告学者。
〇 读书勿诿无书无暇。
能购购之,不能借之,随得随看,久久自富。若必待插架三万,然后议读,终身无此日矣。即使四部骈罗,岂能一日读尽!何如姑尽所有,再谋其他?更有一蔽:劝人读书,多谓无暇;不思嬉游昼寝,为暇多矣。一叶数行,偶然触目,他日遇事,或即恰收其用。自
非幼学,真读书者,断无终日整襟危坐,限定读书时刻之事也。
〇 买书勿吝。
田谷之利,不及什一。商贾之利,止于三倍。典籍之利,淑身兴宗,化愚为贤,子孙永保,酌之不竭。一卷之书,有益天下,此其为利,不可胜言。节衣缩食,犹当为之。惟买书须得其门。若无通人可访,则常过书肆,流观架上名近雅驯者,索取翻检,要籍精本,必时遇之。即使买而不读,果于此道笃好,子孙亦必有能读之者。
蜀人尚义好施,书院社学,所至莘莘,义卷宾兴,色目非一。今有一义,更为进之。仰屋冥搜,专攻帖括,泽竭壁枯,终鲜宏益。以云赈救孤寒,则有之;如谓兴起人文,则未也。傥有好礼者,广买典籍,置之书院,计最要各部,所费不过千余金而已。千金之书,百年以内,不至坏烂;三十年内,不即散亡。一县高材,咸得沾丐,展转授受,流泽无穷。一乡之中,通人接踵,何忧不成为冠盖里乎?较之募集多金,为文昌魁星,修造楼阁,号偁培植文风者,有实效多矣。【文昌六星,虽有司禄,何与学校?魁乃斗宿之一。俗以奎壁书府,传误作魁。与其儌福于星辰,责效于土木,不如求诸人事之为愈也。】
〇 读书期于明理,明理归于致用。
书犹谷也。种获舂揄,炊之成饭。佐以庶羞,食之而饱,肌肤充悦,筋骸强固。此谷之效也。若终岁勤动,仆仆田间,劳劳爨下,并不一尝其味,莳谷何为?近人往往以读书明理,判为两事。通经致用,视为迂谈。浅者为科举,博洽者著述取名耳。于已无与也,于世无与也,亦犹之获而弗食,食而弗肥也。【即如《说文》小学,诚为读经扃钥,乃吹求无穷,胶柱不化,是守此莞钥以终其身,仍不免为门外人。何由望见美富,此岂通六书之本意哉?其他考据家流弊,亦多此类。使世人訾汉学者,此辈为之也。】随时读书,随时穷理,【譬如农家,年耕年食,不闻必待遍尝百谷,富积千仓,然后谋一饱也。】心地清明,人品自然正直。从此贯通古今,推求人事。果能平日讲求,无论才识长短,筮仁登朝,大小必有实用。《易?大畜》之象曰:“君子以多识【识,《释文》刘作“志”。】前言往行,以畜其德。”多识畜德,事本相因。若读书者,旣不明理,又复无用,则亦不劳读书矣。使者谆谆劝诸生读书,意在使全蜀士林美质,悉造成材。上者效用于国家,其次亦不失为端人雅士。非欲驱引人才,尽作书蠹也。此条特为能读书者发之。
(来源:张之洞《輶轩语》)